“臥槽, 啥玩意啊！”

身後少年一陣驚呼，還以為目睹兇案現場。

秦奚丹定睛一看, 這不是屍體, 而是一座神像。

蒼白微頓的神明垂在荊棘攢成的十字架上，尖銳的刺如匕首刺破他的皮膚，紮進肉裏，他垂著臉, 左眼被荊棘刺穿, 長出一朵鮮紅的玫瑰, 修長慘白的身體上只披著件粗麻布料織成的長袍, 布料皺褶被雕得很好, 仿佛海浪般流動，而在最底下, 他赤足踩在一攤炭火之上，雙足有火焰燎過的痕跡。

“無上之主, ”沈承安聲音壓低, “這是他的殉道像。”

作為因斯至高無上的神明, 無上之主擁有好幾種形態的神像, 除開教堂中最常見的聖像神像，還有殉道像、為世人贖罪像、流淚像、拈花像……如是種種, 非常詳盡。

她仔細打量著左眼血肉玫瑰的神像，看一根根荊棘包裹他的身體，紮進肉裏，感到一陣肉疼。

這時，鐘桑的臉出現在屏幕中, 不等少年高興地和她打招呼, 她先伸出食指壓在唇邊, 做出噤聲的姿勢，然後把攝像頭轉向外面。

燭光昏暗，兩個人無聲地走過鋪滿暗紅地毯的長廊，來到這個供奉神像的房間。

走在前面的是個身材高挑、表情柔和的中年女人，她身上穿著因斯特制的傳統服裝，覆古的白紗圍巾般繞著脖子轉個圈，從肩後落下，一直垂到腳踝，走動間柔和曳動，上面銀絲繡上的珍珠碎鉆在燈火照耀下，閃閃發光。

秦奚丹看書的時候，倒是看過一兩本關於因斯習俗介紹的書。作為一個神權國家，因斯每戶人的家裏都會有神龕供奉他們的主，沒錢的貧窮人家，就算自己都吃不上飯，也要在墻上掛著代表無上之主的荊棘玫瑰或者十字架，而有錢的貴族人家，會有專門擺放神龕的房間，用以祈禱懺悔。

女人身上穿的這種長袍，叫做歸雲，本意是追隨主生活簡樸，愛惜物料。貧民女子只能扯下一截粗布作衣，只有貴族，才能在衣服上鑲嵌珍珠寶石。

很明顯，這位中年女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有錢人。

鐘葛就跟在女人的身後，從他們的談話中，可以聽出女人是兩兄妹的姑姑，似乎也是一個無上之主的教徒，談話間，她一直向少年宣傳教義，想拉他也進入教派。

“對了，小桑怎麽沒有來？”女人忽然問。

鐘葛身體一僵，有點不自然地說：“她不太舒服，不想起床，我讓她先睡著。”

女人奧了聲，“那我們今天為小桑祈禱吧，只要虔誠地相信主，主會治愈我們身上的疾病。”

鐘葛嘴角抽搐了下，“我覺得吧，主這麽忙，真有病的話，等祂有空，說不定都能吃席了。”

女人表情嚴厲，嚴肅地說：“小葛，你這是對主不敬，需要跪下來懺悔。”

鐘葛嘟囔：“我才不……”他目光落在墻壁，反抗頓時變得微弱，“好吧，那我等會就在這邊懺悔，姑姑，我們什麽時候回國？”

鏡頭隨著鐘葛的視線移動，照在墻上。秦奚丹也得以看見，在光線的映照下，女人的影子顯現出畸形的形狀。

女人的聲音也因此變得有些幽邃陰森，“我不想再回國，那是個沒有信仰的國度。只有在因斯，我們才能沐浴在主的聖光之下，感受主的神恩賜福。小葛，你們也留下來吧。”

鐘葛沈沈嘆口氣。

後來經過一串神婆洗腦般的發言後，他們做了一套儀式供奉真主。鐘葛不情不願地跪在神像下，嘴巴動兩下，有氣無力地跟著念讚美詩。

做完，女人離開這裏，鐘葛還要留下繼續懺悔。等腳步聲漸遠，鐘葛回頭看了眼，蹭地一下就站起來，把門給鎖上，小聲說：“出來吧。”

鐘桑從桌底下爬出來，湊到鏡頭前，一看見秦奚丹和同學們，眼睛就有點發紅，“老師。”

秦奚丹直截了當地問：“怎麽回事？”

兩兄妹嘁嘁喳喳，大概把情況說出來。他們發現因斯奇怪的地方後，跑到姑姑家，想把姑姑也一起接回家，結果到這邊以後，發現姑姑已經入教，洗腦得滿腦子都是自己的真主聖主，不僅不肯回國，還拉著他們，想讓他們也一起入教。

鐘桑鐘葛當然是抵死不從，只好虛與委蛇，和她周旋，想著什麽時候能把姑姑給叫醒，帶她一起回國。不過經過幾天的努力後，現在他們已經快放棄這種想法。

秦奚丹也覺得，他們先回來比較好。女人映在墻壁的影子已經發生某種程度的畸形，在蘆國，這就是黑暗信徒的標識。入教以後的人，就不能用常理來揣測了，鐘桑鐘葛兩個不信教的人待在那兒，會被當成異類，陷入險境當中。

她多少對黑暗信徒有點了解，這群人心裏，親情比起所謂的真神，根本不值一提。

兩個不信教的少年待在因斯，就跟羊入虎口似的，幸好他們也沒信其他東西，不算異教徒。按照歷史上因斯對異教徒的懲戒方法，火刑、水刑、削尖的木棍刺穿身體、滾燙聖水洗滌靈魂……想想，秦奚丹就為他們捏一把冷汗。

萬一要是他們不肯入教，被拉著物理超度怎麽辦？

秦奚丹開口道：“你們還是趕快回來吧。”

鐘桑皺起眉，“可是姑姑……”

秦奚丹：“保證自己的安全最重要。”

鐘葛又問：“老師，有沒有什麽術法，可以讓我姑姑恢覆正常啊？”

秦奚丹很直接地回答：“沒有。”

敢從無上之主眼底下搶人，怕不是活膩了。而且按照這個世界的法則，蘆國的本土神，應該管不了外國的鬼吧。

“如果你們實在想把她把叫醒，可以嘗試教一下她明目訣，就用眼保健操的名頭教她吧，說不定能幫她看見什麽。不過，看清真相不一定是好事。”秦奚丹想了想，提醒道：“盡量還是不要激怒她、違背她，最好早點回國。”

少年們點點頭，很認真地聽她的話。

又聊幾句，外面響起腳步聲，似乎是家裏的傭人過來了。鐘桑朝他們揮手告別，要掛斷電話前，突然喊道：“老師。”

秦奚丹看向少女。

鐘桑咬了咬唇，有點不太好意思，輕聲說：“回國以後，我還能回E班，跟著你學習嘛？”

秦奚丹微笑：“怕是不行了。”

鐘桑鐘葛輕“啊”一聲，露出委屈又難過的表情。

顏逸看他們這樣，哼了下，“誰讓你們臨時跑路，想走就走，遇到危險還不是又要回來？把這當什麽地方。”

秦奚丹無奈地看了眼顏逸，還沒開口，顏逸又說：“E班你們肯定是進不去了！除非你們來昆侖學院，喊我當大師兄！”

“哎哎？昆侖學院？”

“嘿，我們有自己的學校了！”

————

切斷視頻後，秦奚丹在學校待了一會，解答完少年一些問題，之後她離開學校，回到自己的臨時住所。

安德烈難得沒有熱情地撲在她身上迎接她，蹭她幾下後，狗子重新趴在床邊，專註地看著床底下。

一個行李箱擺在角落，裏面發出噗通噗通的聲音，仿佛關著一只鳥。

從公寓搬離後，秦奚丹重新找個酒店短居，搬家的時候，也把那個裝邪典的行李箱帶了過來。她不想要邪典，但這玩意也不能真落入黑暗信徒們的手裏。

她坐在長長餐桌前，吃完服務員送上來的餐品，就準備繼續出門幹活。

就算不解決檔案裏的詭異，她也還要還那個無上之主信徒十只惡鬼。不是在街上亂竄的游魂就能抓過去抵債，能達到惡鬼，至少得是安德烈先生那種等級。

最近詭異頻發，鬼怪一個比一個兇，這個債也不是那麽難還了。

秦奚丹坐上車，開始今天的工作。離章懷街有段距離，她靠在沙發上，輕呼出口氣。

現在她開始喜歡上了坐車，偏頭看異世界的風景，望著人們來來往往平靜生活，總能在片段中窺見一二過去的影子，又或者是在繁忙的生活中，能停下來十幾分鐘，放空大腦，休息一下。

秦奚丹想到馬上要到來的神墮日，看了眼天空。太陽依舊掛在空中，天邊已經卷起一些棉絮般的雲彩，被陽光照成金黃。

但不知道為什麽，一層陰霾似乎籠在天空，讓原本晴明的天色，覆上層暗黑的光，顯得晦暗而無生氣。

她收回目光，拿出手機，打開通話界面。

地火明夷：“【蠟燭】【蠟燭】【蠟燭】。”

正道的光：“明夷，我從集市回來了，過程有點波折，不過結局還不壞。”

地火明夷很快就回了她消息，“嗯。”

秦奚丹習慣她的面冷心熱，嘴角翹了翹，又繼續打字，大概把鐘桑鐘葛的情況說了下。

地火明夷：“你給他們的建議很對，留在那裏會很危險，不是同化，就是毀滅。盡早離開，才是最好的辦法。”

秦奚丹又問：“他們的親人沒有辦法回來嗎？”

“沒有，回來也無濟於事。”

秦奚丹心裏嘆口氣，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，只是有些惋惜。她盯著聊天界面，想詢問明夷神墮日的事，但現在這事是機密，明夷和她只是陌生網友。

“還是不洩露出去吧，”秦奚丹心想，“這事也挺大的，別把明夷扯進來。”

沈默幾分鐘後，是地火明夷先發消息。

“下個月是盛夏，我們這會有特殊的民俗活動，挺有趣的，你會過來嗎？”

秦奚丹心中微動——

升龍儀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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